这段时间,我们听得最多也最讨厌的一个词,或许是“反转”。
重庆两幼儿坠亡,反转,不是意外,是亲生父亲联合第三者的蓄意谋杀。
林生斌的深情人设,反转,早就结了婚生了小孩。
吴亦凡的纯情大男孩人设,反转,身边竟存在一个性资源网络,许多女孩受害。
反转又反转,真真又假假,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卡普费雷说:当公众对一切都无法相信的时候,他们就会相信一切,其中包括谣言。
凌晨,秦皇岛海滨,海浪汹涌。
17岁男孩韩兴博奋力救起三名落水的女孩,自己却消失在海里。
直到第二天凌晨,遗体才被发现。
舍己救人,英雄却未归。
那个干净、阳光、善良的男孩,值得所有人的赞颂。
我们日后回忆起这件事,本应只有痛惜和感动。
但造谣者主导的一场荒诞闹剧,把无辜民众当成枪使,却让这个悲壮事件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一重闹剧:开场。
自称“医护人员”和“目击者”的人爆料,被救女孩家属态度冷漠,反应让人心凉。
似真似假的爆料,让部分民众开始对被救女孩们产生不好的观感。
“愤怒且正义”的人对女孩们举起了枪。
他们在爆料账号底下附和批评:
“间接害死人还当缩头乌龟”
“不知道晚上睡不睡得安稳”
第二重闹剧:上场。
几个自称是“秦皇岛落水被救女孩”的账号出现在某短视频平台上,发表了很多让人一听就火冒三丈的言语。
“求他救了???”
“不好意思,没求他,他没了活该。”
“难道我们三条命,还抵不上他一条命吗?”
“愤怒且正义”的人再也遏制不住,对着女孩们开了第一枪。
骂她们脑瘫,死海里算了;
让她们的家长倾其所有为男孩买单;
人肉她们的地址和电话,煽动去施暴。
第三重闹剧:登场。
自称是其中一位女孩“哥哥”的“人”,戴着口罩,戴着墨镜,开直播“替妹妹道歉”。
“感谢那个男孩,妹妹现在犟得很,让她出来道歉她不肯。”
“为妹妹说过的话给大家道歉,现在各种信息被曝光,希望大家适可而止。”
这是一场名为道歉、实为拱火的作秀。
“愤怒且正义”的人们炸了,对着女孩们接二连三地开枪。
网上所有相关话题下,充满了批评和辱骂言论,女孩们的身份信息被人肉出来,到处传播。
但这些枪,却在网上全打空了。
一个女孩实名报警,这个所谓的“哥哥”,盗用她的图片,冒充被救女孩。
他其实是个博人眼球的败类。
一个账号被证伪,早前几个自称“秦皇岛被救女孩”的账号,也禁不起怀疑。
果然,全都人去楼空,此前发表的所有救人事件相关作品和言论早已清空,账号名称也几经变更。
那些称女孩们和家属态度冷漠的爆料,也在韩兴博姐姐的采访中,变得不堪一击。
“3位获救女孩的家属在5号前就去过殡仪馆,并表示会全力配合家里的需要”。
在网上打空的枪,在现实里却成了真枪,甚至可媲美大炮。
女孩们被救后立即送往医院修养,后来才得知救她们的小英雄因此牺牲。
对此感到无比悲痛和愧疚的女孩们,并无暇关注网络上的风雨。
但谣言愈演愈烈,她们不断收到骚扰电话、短信,遭受了众多网络暴力。
被网暴的崩溃、得知小英雄牺牲的悲痛交织在一起,让女孩们整天以泪洗面,一度想过自杀。
掉入海里的时候她们还拼命喊救命,在被救了之后却想走向死亡。
我们不禁要问,一件见义勇为的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们第一反应是:造谣者,人间败类,该遭天谴。
鲁迅先生在《谣言世家》指出:
笑里可以有刀,自称酷爱和平的人民,也会有杀人不见血的武器,那就是造谣言。
图 | 源于《3年A班》剧照
别有用心的造谣者,为了博人眼球,赚取流量,获得利益,不惜杀人,吃人血馒头。
就跟每次灾难时,总有人想着发国难财一样,
这些毫无人性的人,张开大口,蘸着牺牲者和无辜者的鲜血,把无数利益收割囊中。
这类博取大量关注,“钓鱼涨粉”的账号,可以卖钱。
按照行情,可以卖1万~几万不等。
只要把原来的作品删除,改变名称、性别等信息,就是一个拥有大量粉丝的新账号。这个新账号将来可以获得什么样的利益,相信大家都猜得到。
或者有时不是为了实际的利益,而是心理上变态的满足感。
不知道大家还记得一年前余杭“取快递女子被造谣出轨”的事件吗?
一位女子下楼取快递,却被便利店店主偷拍视频。
这个烂人和另一个烂人朋友分饰“快递小哥”和“女业主”,编造“少妇出轨快递小哥”的暧昧聊天内容,然后把截图和视频发至微信群,造成大量传播。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图 | 源于《3年A班》剧照
女子事后报警、起诉,便利店店主却辩解“只是开个玩笑”。
造谣成本实在太低了。
轻轻松松编造一些内容,然后发布,整个过程只要几个小时。
报警后,这两个造谣者,仅仅以诽谤罪获行政拘留9天。
大半年后开庭审理,两人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缓刑2年,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被造谣的当事人,不管是生活还是精神,都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害。
余杭被造谣女子虽然胜诉,但是谣言对她造成的影响,却没有随着谣言的澄清而结束。
网上仍然有好事而不明真相的人继续将此当成轶事传播,她收到大量询问以及谩骂的消息,患上抑郁症,被公司以影响公司名誉为由劝退。
飞来横祸,“社会性死亡”,遭到巨大的精神打击,丢了工作,还要报警、上诉,历经好几个月才能将坏人绳之以法。
这就是被造谣的人承受的后果。
而造谣者,只是被封号,拘留一段时间,过后还能继续自由自在地游荡在社会上和网络上。
秦皇岛救人事件的几个冒充账号只是被永久封禁,背后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公开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并道歉。
被救女孩们准备起诉那些冒充造谣者,目前还没有任何通报。
每一个造谣者都应该付出严重代价,不管是出于蓄谋还是无心。
图 | 源于《3年A班》剧照
每次谣言的发生,总伴随着被裹挟的民众参与其中。
为救人牺牲了的小英雄,遭到被救人无情的一句“死了活该”,谁能看得过眼?
马丁·路德·金曾说:“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
每一个拥有朴素正义感的普通人,都不能沉默地看着这样无道德、无人性事情发生。
所以,我们被煽动了。
我们纷纷指责这几个女孩,进而演化成了不可挽回的网暴。
但谁能想到秦皇岛被救女孩的几个账号和所谓的“哥哥”是假的呢?
没有任何一个“好心”的民众,会预料到自己“办了坏事”。
我们就像鲁迅《药》那篇文章里面那个患了痨病的儿子小栓,懵懵懂懂吃了父亲递过来的烤过的馒头。
后面才知道,那个烤过的馒头,原来是鲜红色,蘸满了牺牲者的血。
图 | 源于《3年A班》剧照
那些造谣者不仅自己吃人血馒头,还让不知情的民众跟着一起吃。
其心可诛。
在谣言的链条中,互联网和无良媒体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网络管理者和媒体,为了追求热度和点击率,没有尽责筛选,过滤真假,就把这些悚动的消息推送到公众面前。
而公众无从接触一手资料,只能被动接受推送到眼前的所有消息。
信息不对称,使得公众很轻易地就会相信并传播这些“令人心寒”的消息。
起初,我们的原意只是“维护道德和正义”。
谁也想不到会被当成枪使。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网内人》的作者陈浩基提醒我们,
“与其说网络有原罪,不如说是人性有缺陷”。
面对网络这个虚拟、匿名的世界,人们能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恶念。
这些恶念,在现实生活中是被压抑的。
我们经常惊讶地发现,
一个在现实中礼貌客气的人,在网上可以出口成脏。
一个在现实中胆小懦弱的人,在网上可以四处攻讦。
因而,“每一个进入互联网的人,都是潜在的主谋、帮凶和受害者。”
在前述两个造谣事件里,人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别人的道德不端。
罗翔曾说:“我们很轻易地对他人进行道德上的指责,来满足自己想象中的道德优越,甚至来掩饰自己事实上的道德败坏。”
经常指责别人道德不端的人,很可能自己才是那个道德缺失的人。
这或许是部分人道德和人性上的双重标准,严于律他,宽于律己。
但,以上这些就能完全解释,我们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被救的女孩们会说出那些“没求他救,他死了活该”的难听话吗?
就能解释我们经常轻易地相信“忘恩负义、白眼狼”的故事吗?
恐怕不能。
我们不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判断力,我们每个人的人性缺陷不会都放大到网上。
还有一个解释是,“看得见的不需要相信,看不见的才需要相信”。
是我们的集体记忆在作祟。
我们从小都听过农夫与蛇、狗咬吕洞宾的故事。
在人生的经历中和网上,我们遇到、听到过无数“好心没好报”的事例。
我们对世界上存在忘恩负义、毫无人性的事件深信不疑,这成了我们的集体记忆。
当网络中的一些事件和群体的集体记忆相关联,触动了这个记忆,谣言就会发生。
所以网传被救女孩们翻脸不认人,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又一个白眼狼的故事。
这种反应跟人性无关,而跟人受到的创伤有关。
实际上,这种负面的集体记忆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潜藏的创伤。
图 | 源于《3年A班》剧照
我们普遍认同,一个感情受过伤的人,很难进入下一段感情;一个缺爱的人,不会爱别人。
而这段时间反复出现的负面事件,更是让很多人在短时间内遭遇了巨大而直接的情感创伤。
一件又一件颠覆我们三观的负面事件,一次又一次强化了一些存在于社会上的刻板印象。
那就是世界上每天都有毫无人性的事件在上演,发生什么无道德的事件都不足为奇。
这些无数次冲击我们道德信仰的事例,可能不会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创伤。
我们只是很愤怒,而且潜意识地感到不安和恐惧。
图 | 源于《3年A班》剧照
心理学家奥尔波特认为,谣言在人们感到不安时,能“提供一种排解紧张情绪的口头发泄途径”。
巴萨德也发现,谣言的产生和传播,与群体中的恐惧蔓延和感情困扰有很大的关联。
所以在这个当口,我们轻信了那个“被救女孩忘恩负义”的谣言。
通过谴责、辱骂这个谣言制造出来的恶人,遭受过创伤的人们得以发泄他们的受伤、愤怒、不安和恐惧。
但当谣言被揭穿,所有人再次遭受新一轮创伤,还增加新的受害者。
这个悲剧,无人幸免。
我们该如何做,才能尽量减少这类悲剧?
造谣者的出现,无可禁绝,只能靠法律重锤。
真正的阻断之剑,在我们每一个公众手中。
消息难辨真假、人性的缺陷、负面事件的集体记忆、情感创伤,是我们容易轻信谣言的一些原因。
当我们明白这些原因,或许我们下一次就能更好地避免成为谣言的帮凶:
每出一个负面事件,让子弹飞一会,再下场;
每个人内心都有不为人知的幽暗,但网络终究不是合理的释放之地;
我们所见的无人性、无道德的事件,终究是少数;
我们的集体记忆还有更多的温暖治愈的故事,会包裹我们的创伤。
不轻信谣言,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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