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声广
前不久,我去了一趟昆山,并非是去欣赏那粉墙黑瓦、小桥流水的江南景致,而是去一个已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古镇——千灯,朝拜我心中的顾炎武。
顾炎武,江苏昆山市千灯镇人,出生于“江东望族”,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中华历史七十二伟人之一。他因仰慕文天祥学生王炎午的为人,改名炎武;又因故居旁有亭林湖,后学尊称其为亭林先生,世称顾亭林。
年少时,我尚不知顾炎武何许人也,更遑论其《日知录》《肇域志》等著述了;但他那段脍炙人口的“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辩?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被梁启超概括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却让彼时的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三百年来,这熠熠如新、振聋发聩的八个大字,几乎成为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的座右铭,植入到每个中国人的骨血,激励着无数中华儿女,为了国家的存亡,为了民族的振兴,将生死置之度外,金戈铁马、驰骋疆场,埋头苦干、只争朝夕。
阳光下,我置身于修缮一新的顾炎武故居。这是一座幽静典雅、质朴清秀的古建筑院落。石质的雕花门楼图案精美考究,敞开的栗漆大门气派非凡,高高的门槛里挺立着威严的大影壁墙。一门一墙,貌似开放实则防范森严,直把内里的风景遮蔽得严丝合缝。我不由得暗想,如此这般的深宅大院,何以能走出像顾炎武这样一位勇于入世、敢于担当、阳刚彪悍的男儿?
行走在这深深院落里,我仿佛经历了三百年的时空变换,亭林先生“行己有耻”“博学于文”的形象一下子跃然眼前。多少次,他独坐书桌前吟出“人之为学,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你看他骑着一头跛驴,带着两匹驮书瘦马,行走于大江南北,深入到边塞亭障,考察了解民情、慰问士兵。所到之处,遇有与平时听到的不相符合的风土人情、地理山川,他就打开书本验证,直到弄清楚才肯罢休。多少次,他凝望山河破碎叹道“十年天地干戈老,四海苍生痛哭深”。面对清廷威逼利诱,他慷慨陈词“不为介推之逃,则为屈原之死矣”,“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
这个雨打芭蕉、吴侬软语、处处以阴柔纤细为美的江南古镇,曾养育出一批中华民族的杰出人物。陶渊明第九代裔孙陶岘,是“江南丝竹”的首创者;“昆山腔”创始人顾坚,被后人尊为昆曲的鼻祖;昆山第一位状元是南宋的卫泾;明朝文武状元陈先锋乃是著名的抗倭英雄;明代还有太史官徐应聘,是显赫清初的“昆山三徐”的曾祖……他们都对中华文明产生了深远影响。
我对这古镇肃然起敬,且不论古镇的一桥一水,皆有出处,就是脚下的石板路,也可上溯到清、明、元、宋时期。还有那条贯穿于镇中的“尚书浦”,竟也和历史名人——明朝疏浚河道的尚书夏元吉和助他工程的海瑞、袁复有关联。对此,我倏然顿悟:亭林先生的那种家国情怀,正是源自于昆山的厚重文化,源自于一脉相承的东方智慧,源自于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
是夜,就宿于千灯。夜晚的千灯是那么清新安静,湛蓝的夜空,朗月波光,小桥流水,空气中隐约有栀子花香。我伫立于窗前,久久没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