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千台山“大悲寺”是始建于大清乾隆年间的佛道兼容的庙宇,1923年被满铁抚顺炭矿占用、毁掉后,于1938年又在后葛月牙山重建。关于新老“大悲寺”的始末轶事,流传的文字图片罕少,尤其该寺庙的遗址始终没有定论。仅从宣统三年《抚顺县志》得知:“大悲寺,在城西南第一乡,距城十五里千台山。此寺分东西两院,住持僧十二人,乾隆年修建,为境内最大之寺也。”近些年文博部门和一些爱好者都曾踏勘考证过,结果均无功而返。究竟古庙遗址在哪儿?一直是个谜。
10月7日是国庆节尾日,我与刘景生(退休前任县卫生局副局长)一拍即合,骑单车游西露天矿大坑。既避免了塞车拥堵排队买票,又锻炼了身体;更主要的是想借机考察一下“大悲寺”遗址,乃一石三鸟之举。我俩先登东岗观景台,对照携带的老照片远眺薄雾笼罩下的西露天矿大坑,遥想百年老矿的沧桑史,别有一番滋味。然后我们沿1938年炭矿开凿的杨柏人工河一直向西,经南花园、刘山堡,抵达千台山南坡下的五老新区(图一)。
这是一片依山而形成的小区,原住居民很少,我们咨询了十几位路人,皆一问三不知。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刘局长拦住一位上山秋收的63岁郭姓老大哥,我们跟着他边走边聊。老郭是本地老户,从小就在千台山种地背煤,听老人说山上曾有个“大悲寺”,但不知是何时建的。我们登上小区后面不太高的山岗,他指着北面一个山坳说:“庙的遗址就在那里。”(图二)
我们顺着老郭的指向望去,这是一条因山体侧滑下沉而形成的近百米深、几百米宽的沟壑,裸露的山体塌陷痕迹明显。绕到对面山梁,发现早年建在山上的千台山宾馆、饭店等建筑,均因山体下沉倾斜而废弃。向北远眺越过西露天矿大坑正对着的是坑北的抚顺发电厂。老郭告诉我们,这个位置当年距东西大卷都不远,是煤炭与矸石出坑“翻货”的地方。
我们从原路回到南缘向西转不远,在一片荒草荆棘中发现一幢没有建完的楼体框架。坡下庭院里62岁刘姓大姐肯定地说:这框架处就是千台山“大悲寺”遗址!这是2007年一名为李三孩的人,重建寺庙未成而遗留的“烂尾庙”(位于图一树丛中间)。李三孩选址时曾请过风水先生和佛教大师踩点定位,既然是恢复重建,则必然要在原址。开工仪式相当隆重,但最后因没有相关部门的批件,在主体框架完工后即停撂至今。她还带领我们考察了东侧塌陷到谷底的那块“神石”。临了向我们推荐了一位73岁的孙维汉老人,说他知道一些“大悲寺”的故事。
这位正在菜园里劳作的孙师傅(图三,左)自幼聪颖好学,曾在矿上开过铲车。关于寺庙遗址与前两位说的差不多,也是在小区后山腰“烂尾楼”一带。言谈中发现孙老生活阅历丰富,又非常和蔼健谈,叙述言简意赅、用典准确恰当有幽默感。他带我们再次登上山岗,欣赏“镇庙神石”、查看“烂尾庙”。他边走边讲,不时穿插着一些传说故事,很引人入胜。比如“千台山”因一千级石阶而得名、“大悲寺”源自菩萨的“大慈大悲”、该庙是唐太宗为李勣克泉盖苏文而建等等。最后他建议我们再访几位本地老人,并愿为引荐。但天色已晚并细雨绵绵,只好告辞改日了。
10月9日午餐后,笔者“打的”至千台山与刘局长会合,在孙维汉引荐下我们拜访了军人出身91岁的李传楼老人(图四)。李老先生1925年出生,虽年事已高,但思维敏捷、表达清晰。我们登门时,他那64岁的女儿正在给他理发,得知来意后立刻停下来,一起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李老1931年从本溪搬来时才6岁,一直住在千台山“大悲寺”的下面,小时候总去庙上玩,印象最深的是寺庙房子很多,约有几十间,主要有东西两个大殿。东殿供奉着关公和千手千眼观音佛铜像,西殿供有岳王坐像和各种大小泥佛塑像,均栩栩如生。后因炭矿露天掘翻倒矸石越来越多,及将掩埋到住房,李家和邻居们不得不向南迁到松树岭村。而大庙则被矿上的日本人拆毁,遗址也逐渐被“翻货”埋掉了。图五是被矸石覆盖后又沉陷的山体。
他说大庙遗址应该在“烂尾庙”的东侧靠下一点,庙后山不是很高,生长着各种不太粗的杂树,印象中梨树较多,一到春天雪白色的梨花开满山。每年农历四月二十八庙会非常热闹,庙前不宽的空地招来很多占摊做生意者,点心、糖人、水果等摆满地。记得庙前有一口总舀不干的水井,附近住家都吃这口井的水。至于大庙何时拆除的没有印象了,后来矿上翻矸石把遗址都给埋上了。在关帝庙前还有一对旗杆石,据说是当年从“京保”(北京、保定)一带运来的,前几年还有人见过,后来被人砸坏砌墙了,而砸石人不久就死了,你说怪不怪?
通过交谈我们还得知,他的老伴今年3月份刚刚去世,不然的话她还能补充一些事情,当年她是矿上有名的女强人。不过有个同龄的老邻居张文明先生,可能还知道一些情况。我们边道别边安慰老人的同时,心情都很沉重,觉得知情的老人越来越少了。抓紧抢救、挖掘史料迫在眉睫,无论专业的还是业余的都重任在肩,责无旁贷。
在寻找张文明的途中,孙师傅又领我们拜见了一位88岁的姚桂香老大娘。她向我们介绍说:山上是有个大庙,我家就住在庙下东侧,同李传楼、张文明两家都是邻居。每年四月二十八庙会,方圆百八十里的人都过来,可热闹了。我十几岁时大庙被小鬼子占了,说是矿上用,把和尚们都撵跑了,庙上的东西听说都搬到(浑)河北后葛去了,但我没去过。大庙的墙根在“烂尾庙”东北面不远处,后来全被翻矸子给埋上了,那地方现在已经塌陷了,看不到了。记得庙前还有个总崴不干的水井,也被翻矸子埋上了。我们连水喝都没有了,就都搬走了。
我们七转八拐终于找到了独居的91岁的张文明老先生(图六)。他的五个子女轮流照护他,今天是大儿子值班。居室墙壁上挂着大幅“寿”字裱画,床上堆满报刊杂志,给人以文化老人的印象。他虽腿脚行动不便,但很好客健谈。据张老讲,他打小就住在千台山,庙址就在李三孩“烂尾庙”东侧不远,后面山岗被南帮道翻的矸石埋上了,近些年又随着山体沉陷早没了原来的模样。
古庙分东西两个寺院,庙后的山岗呈起伏状长有杨槐梨树。庙前约有20米宽的平台,没有大树,但有一对上马石和一眼井。庙里有曹和尚、修真和尚等;庙东侧有一条上山小道,直通修真师傅的“坐化墓”。千台山最热闹的是庙会,我曾逛了多年庙会。届时四面八方前来逛庙会的人摩肩接踵,做买卖的赶早就来抢占地盘,庙上收取摊位费。日本人也经常来登千台山、逛庙会,在庙周围野餐。大约在我13岁时大庙被日本人扒掉,大佛像被运走,小的泥像则扔到刚竣工的杨柏人工河里去了。庙上的和尚也没有地方吃住了,有走的、也有就地还俗背煤种地的。但百年前留下的“大悲寺”照片很少见,特别是山上的。
10月11日,接到孙师傅的电话,我们带上目前仅发现的三幅“大悲寺”照片,应邀再次登上千台山主峰。这次孙师傅重新带我们勘查了“大悲寺”遗址的山坳,并进一步介绍说七几年的时候,这里是千台山主峰南山腰地势较高的一个平台,矿上曾有人想要在此地恢复重建“大悲寺”,但立即被“封资修、迷信”的帽子给扣黄了。结果此地被开发为一个小型农场,组织了一些矿上闲人员在周边开垦了不少土地。还陆续盖了不少办公、吃住用房,并修建了进山公路。后来山体逐渐向下严重滑沉,地面建筑都成了险房被扒掉,随着农场解体土地也荒芜废弃了。经仔细搜寻,我们在山坳塌陷裸露的土石里发现了一些残破的古砖青瓦(图七),在附近的坡地里还发现了一块条石,经当地老人确认应该都是百年前“大悲寺”庙上之物无疑。
临别时我们将携带的三幅“大悲寺”照片,拿给张文明老先生辨认,他说虽然名称对、庙宇建筑也像,但其中一幅的后山岗形状存疑,不像当年的老千台山。看来这两幅照片的原地究竟在哪里?是原千台山“大悲寺”还是后建的月牙山“大悲寺”?的确有待进一步考证。
综合几天来对上述多位老人家的访谈,对照有关文献的记载,再结合现场实地勘查,经过认真分析总结,我们形成了如下共识。
1、我们走访的多位当地老人,均为老千台山土生土长的世居户和煤矿工人,年龄都在七旬以上。其中有三位已经耄耋之年,他们虽年事已高,但神智都很清醒、记忆力非常好。回忆起儿时在大庙里玩耍游戏的情景兴奋异常,表述如流,一些细节宛如发生在昨天。最关键的是我们一个个单独地进行采访,当谈及大庙的确切地点时,他们不约而同都集中指向了一个方位。
2、千台山“大悲寺”被日本人侵占改做他用后,庙上僧人与和尚无处安身、百姓群众没了宗教活动场所(当年抚顺民众唯一的大庙会),曾引发抚顺人民的强烈不满,炭矿日本人不得不另选后葛月牙山重建新寺庙。这就是抚顺历史上曾经有先后两个“大悲寺”的缘由。再根据后世曾两次有人欲在千台山主峰下恢复重建“大悲寺”的事实,从宗教角度与信众心理来讲,也确定了此地便是原千台山“大悲寺”遗址无疑。
3、由于千台山北侧大露天掘采,逐渐形成一个300多米深邃的巨大矿坑(图八),触发坑边山体以斜向断层向北侧滑塌陷,原本高耸的千台山主峰以及东侧的山梁塌陷百米多深,成为一条东西走向到沟壑,使原来的山形地貌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又经半个多世纪的风化雨蚀、沧海桑田,早就“物非人非”了。而在千台山主峰东侧塌陷的土层里发现的这些古砖青瓦、条石,似乎冥冥中在告诉人们,这里就是人们苦苦寻找的千台山“大悲寺”遗址!
4、一百年前“大悲寺”香火鼎盛时期,西露天煤矿还没有开采,千台山作为这一带的最高峰,巍然屹立在群峰之巅。后来由于山北露天挖煤,当年“大悲寺”后山距满铁炭矿“东、西大卷”都不远,从坑下沿滑道运上来的残土、矸石翻排在南坑沿,越堆越高,不断地向外摊堆,使山坡下低洼处的住房、田园逐渐被覆盖、掩埋,天长日久厚厚的客土渐渐覆盖了原貌,原山本土早已踪迹皆无。时至今日别说60多岁,就连耄耋老人都几乎找不到曾经的玩耍过的“大悲寺”遗址了。
5、关于千台山“大悲寺”被拆毁的时间,本次也得到了证实,最早应该在1938年。据张文明老人回忆,在拆毁千台山庙宇时,大些的佛像都被“抬请”至新寺庙——浑河北岸后葛月牙山“大悲寺”去了,剩下的小泥佛都被日本人扔到山下的人工河里毁掉了。而流经千台山脚下的“杨柏人工河”是1936年4月开凿,1938年11月竣工的,毁庙刚好是在这一年。
总之,结论已经非常明晰了:“大悲寺”遗址的确切位置在今天五老新区北面的千台山上,即现已废弃的原千台山宾馆东约350米的一个山坳中!至此抚顺千台山“大悲寺”的遗址之谜,可以画成一个句号了。通过几天来的研考,我们深感岁月的无情与考证的艰辛,借此也呼吁各界都来重视家乡历史的抢救、挖掘与整理,为我们的后人少留“之谜”与遗憾。
附图八幅。 (作于201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