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爬五狮山爬出来个“毛驴运输队”
1969年7月,正是天气最热的季节,我和李静司令员去石浦检查工作。中途虽是要拐个小弯,我俩还是决定去五狮山雷达观通站看看部队。
五狮山又名大头山,是位于象山半岛上靠近海边的一个沿海雷达观通站。说来,五狮山不是很高,大约有600米吧,但这600米高程是以零海拔起步的,因此要爬上顶峰那还得用很大气力的。这个站点的交通很蹩脚,因此来五狮山观通站的基地人员少之又少。一般从舟山基地到石浦是不走此路的,而我和李静同志是在检查完桃花岛岸炮营,又到象山检查了防险救生大队之后,再经西滬港南下,这才从北路到了五狮山的脚下。
这天天很热,我们一行只爬了半程,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了。半山腰就在路旁有座破旧的道观,看样子已经废弃多年了。这道观有个奇特之处,道观后室里有一眼泉水,且常年有泉水涌出,行人可在此一品泉水的清凉。道观虽是一副败相,但可在此歇歇脚再加上有眼泉水,真还觉得是个挺不错的地方。我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谈中,从山上下来两位军人。经他俩的自我介绍,方知他俩是站上的站长与指导员。他俩是专门下山来迎我们的。互相握手后,立即显得很亲密,又很亲切。于是由他俩带路,一同向五狮山雷达站艰难前行。
我与该站指导员相识后,想先从他嘴里多知道些新情况,我便先开口问指导员:“你们常年爬五狮山,这条山路有何特点?”他回答说:“上五狮山,道观这里还是半程。前半程很平缓,后半程很陡,路也难走。高高低低不说,下雨天又太滑,而五狮山因靠近海,雾天很多,所以晾晒衣服,三天都干不了。在山上,我们常年都要盖被子,这里常年都是湿漉漉的,山上吃的用的东西也很容易发霉变质,这是高山站所普遍现象。”
我又问指导员:“你在五狮山上最大的烦心事是什么?”他稍微思索了一下说:“从山下往山上搬运东西。我们站每周都有一次全站大动员,全部出动,下山把一周的粮食、蔬菜及伙房用品等一一搬上山。这一下一上,半天就报销了。”指导员说完之后,那张稚嫩的脸张望着我,当然是希望我能给他满意的回答。我很同情他,是啊,这需要与李静同志商议、讨论,甚至要等待呀。多少年来积累下来的事情,不可能一下子都解决,但是我必须放在心上,必须有一种紧迫感才行。我们边爬山边聊天,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山顶。在站部小院里,士兵已摆放一些脸盆,大家擦把脸后,站领导给我们一行安排了住处,我们稍事休息,又开始了工作。
说实话,类似五狮山这样的困难,以基地范围来说,并非独此一家,近似的地方还有不少。我感觉这类困难,很难以现代装备来解决,即便能用原始的方式解决也是好事。今天我和李静必须拿出办法来。想到此,根据我的生活体会,向李静司令员提出个简便解决方案:“李司令员,站上靠人工搬运东西,得想办法加以改进。可否将老办法拿过来套用,就是骡马代替人工。我觉得不可小看《山间铃响马帮来》这个电影故事。山区交通还不发达,马帮的力量可不小啊。我认为,由后勤操办,到河北、山东等地去选购一批小毛驴。有七八头毛驴驮运,那对雷达站是多大的人工解放啊?”李静被我说得哈哈大笑。李静说:“好办法,临时也行。政委的提议完全成立。先由五狮山站做示范,先买上十头八头毛驴,要组织好饲养,作好防病工作,然后再做驮运方面准备与训练,看看结果如何。如果有效果再全面铺开。”
此事虽小,却能体现组织上对五狮山站全体指战员的关怀与爱护。同时,也能体现出基地一级领导的责任与担当。
根据基地领导的决定,后勤部买来了驴子还组织了培训,开始了在五狮山运输。1971年发生了“9.13事件”,我和李静都下台了。五狮山的运输问题也再没人过问了,更谈不上向其他运输有困难的单位推广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批判淹没了。这虽是后话,却也说明一个道理,事在人为,我和李静下台了,后来者还有新作为吗?还有人关心这毛驴运输队吗?真希望继续有啊!
四、南渔山岛上的一块石碑
我和李静高高兴兴走下五狮山,来到石浦护卫艇30大队检查工作。30大队是护卫艇最老的部队之一,是个独立大队,也是舟山基地直接领导的团大队之一。护卫艇30大队有自己的管辖区域,北起象山港,南至渔山浦坝港为止。在石浦我们准备住上三天。一进30大队,全大队指战员们正挥汗奋战中。看到大队领导带头,放心了。检查完30大队后,我们决定登上渔山列岛去看看那里的驻岛部队。渔山列岛分成北渔山(主岛)和南渔山岛。列岛虽有南北之分,可在事实上,人口均居于北渔山。南渔山因无淡水,始终无人居住。大陈列岛解放前,渔山列岛上国民党军队驻有守军,再加上国民党收编的海匪也驻在这里。等到大陈岛国民党部队撤退逃跑后,渔山列岛便解放了。海军设在这里有一个雷达观通站。陆军驻军先是一个营驻军,后改成一个连。
渔山列岛在我任鱼雷艇艇长时,常在此战备及训练。自从快艇31大队击沉“太平”号以后,我就产生登渔山岛一睹渔山真容的愿望。因为“太平”号就沉没在渔山岛与大陈岛之间海域。“太平”号被击沉,这是中国海军在甲午海战六十年后第一次用鱼雷击沉的军舰。它说明了人民海军与旧海军是完全不同的,这是按照毛主席“三湾改编”精神将支部建在连上的快艇击沉的。我常想,直到今天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军队、许多西方政客还在把人民解放军与他们的军队摆在一起评头品足,最后要吃大亏的肯定是西方军队。渔山海域是我们的骄傲所在!
今天我们乘坐30大队的炮艇去渔山列岛,路上虽然风急浪高,对我那是小菜一碟。我们一行去渔山岛,我还有另外一个兴奋点是渔山岛在舟山基地管辖海域内,渔山是辖区范围内有限几个中国领海线基准岛屿之一。基准岛就是它外面不会再有别的岛屿了,就是这个岛向外量12海里就是领海线了。12海里内为中国领海,12里外为公海。这领海线的基准岛屿连线,就像一条红线从此开始丈量,12海里以内就是中国的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谁敢越雷池一步必遭轰顶,必遭灭亡。因此,对这些中国领海线的基准岛屿我格外看重。
我们一行登上渔山雷达观通站后,听取了站领导的汇报,他们都尽职尽责将渔山站管理得秩序井然。我和李司令员都感到很满意。除了跟他们一起研究战备工作,也与他们一起研究了与岛上群众的关系。我特别嘱咐他们千万要把群众纪律摆在重要地位。今后与群众、与陆军一起守备,处理好与陆军的关系,处理好与群众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他们也汇报了许多这方面的长处。我和李司令员还给站上出了很多改善战备工作的主意。
是啊,下海岛每当我们看到一些远离基地的小单位工作开展得井井有条,真让我俩兴奋。午饭后又将去南渔山转转。李静司令员已是五十开外的半老头了,身体吃得消吗?我劝他别去了,休息休息再说。尽管有战伤折磨他,但他仍热情如火,不服老啊。就这样,我俩还是一同去南渔山岛了。据介绍,解放前,南渔山岛驻有国民党一个排的兵力,如今南岛荒草萋萋已无人迹。但我仍细心探寻,竟让我发现了一块30厘米高的破旧残碑。碑上记载了国民党军队曾在此南岛驻军的历史。我感慨不已,尽管我与他们是敌对双方,但今天我面对历史,第一感到都是中国人嘛。
我心怀着对历史的敬重,仔细查看着这块石碑,引起了很多思考。我们共产党人,除了以国家的名义树立国界之类庄严的碑记外,个人是不兴刻石留名之类玩艺的。尽管如此,我们今天建设海防、死守海岛,防御外敌入侵的历史,会不会引起后人探寻的兴趣?我们会留下什么遗迹供他们研究吗?我想还是有的,我们任内在舟山留下的最大痕迹就是那满山遍野的军事坑道和海边的大型船坞坑道。那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烙印,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一代士兵的惊人杰作,也是毛泽东时代的遗存。也许这些遗存在人类历史长河中,会存世万年之久,虽不会永存,但这万年已是很不易了。这若与国民党留存的这块小小的石碑相比,是何等的伟大壮观,真是气吞山河啊!今天行笔至此,我仍止不住这满怀感慨。舟山到底有多少军事坑道我说不清,因为没想到会突然下台,但仅舟山群岛而言,说大部分山头被海军、陆军打空了,恐怕那是真实的。
李静司令员见我长时间沉默不语,问我在思考什么?我干脆回答说:“南渔山,不虚此行啊!”
五、三爬北雁荡山为高山雷达站选址定点
北雁荡山是浙江著名的风景区。舟山基地奉命要在北雁荡山区域内选点建设一座大型远程雷达站。那是极具军事意义又关系到国家利益的重要工程,所以恰当的选址定点十分重要。因此,我和李静司令员受命后一起亲赴北雁荡山实地勘定。
1969年10月底的一天,我和李静同志凌晨就从定海出发了。那个时候整个沿海的道路交通条件很差,从定海乘小车往温州走,渡船就是个大麻烦。首先要用军队的登陆艇在定海上艇,再航渡到宁波白峰,在一个平坦海堤下载,小车再自行开上陆地。这期间至少两三小时用掉了。那是与今天的交通没法比的。所以每次出发都得起个大早,就这样到温州也得天黑了。
这不,原本想要提前一点时间,想避开途中的大雷雨。结果,适得其反,我们一行反倒一头扎进了大雷暴中心。说实话,从军多年我曾经历过无数的暴风骤雨,尤其在海南岛更是有多次历险雷暴天气,但却没见到过在北雁荡山遭遇的这类雷暴。毫不夸张地说那真是大雨倾盆、暴雨如注。那天中午我们在路桥机场吃了午饭并稍事休息,下午二点就上路了。本打算早些到北雁荡山山下的省委招待所投宿,距招待所只剩下几公里路程时,突然天降大暴雨。不仅天空有连续的闪电雷鸣且雨水之大,我从未见过。小车的挡风玻璃已被雨水组成了一道严密屏障,眼前一片迷茫。车子根本无法前行,只好停在路旁等待雨停。这场如注暴雨,虽然仅二十分钟时间,此刻路上积水已有近半米深。路一下子变成了河流。经过这场大暴雨的洗礼,通往招待所的马路被山洪冲刷得面目全非,全是大灾后的狼狈相。我们车队有四台车子,开进了省委招待所。听所长说所有的客房都已全部受损。有几幢楼破损较重,正在组织抢修。我们总算住下,将淋透的衣服换下,洗洗身子,吃罢晚饭就睡下休息了。
李司令员跟我说,争取明天一大早就上山,让工作人员提前找位好向导。我同意了李司令员早上山的主张,可我心里是有点担心的。就担心这山洪会把路都毁掉。我躺在床上,还在想今天遭遇的狂风暴雨。大自然的威力竟如此之大又如此壮观,真是大开了眼界。我觉得人的一生,能多遇上一些暴风骤雨、多处在一些大灾大难之中,这是阅历、是历练,这又是花钱买不到的经历。
我们一行吃罢早饭整整行装就开始了爬山之路。刚离开招待所一百多米,有一条南北向季节小溪横在面前,经过山洪的冲刷此时已无路可过。在平素行人只要在小溪里踏着大点的石块便可通行,可今天,水有近一米深且很浑浊,好在流速不大。站在溪边,李司令员下令:“有好多年没涉过水了,今天大家都涉水过河,我们大家用涉渡来代表爬山的第一步,大家说好不好哇!”大家齐声叫:“好!”大家在司令员的带领下很快就涉水渡过了小溪。
真正难走的是上山之路,这路弯弯曲曲不说,小路常有被狂风吹倒的树木、塌方阻拦。常常无路可走,只好另辟新径。我们一行常有人爬山时摔倒,甚至跌进水坑之中。反正总会有各种喊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一路好生热闹。一行人又个个都是泥巴缠身,但情绪未受影响,个个显得格外精神。一旦走上坦途,可以听到向导介绍的雁荡风景。雁荡山确实风景很美又很壮丽,说雁荡风景甲东南,我会举双手赞成。桂林山水甲天下是秀美,雁荡山之美是处处都有阳刚之气的美。其实,这里过去就是海匪窝子,成群成队的海匪长期霸占着雁荡。因为这儿山下东侧就是乐清湾,陆上围剿风声紧了,可以乘船到海上继续作恶。太平盛世,雁荡山又恢复了本来的人人见爱的实质。
雁荡山风景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三处:一处叫“五马回槽”的绝崖峭壁。远远望去,那里确有五匹骏马正屁股朝你在槽中吃草的状态。五匹骏马从屁股向前望,既逼真又准确。既有马的活力又十分可亲。另一处是大小龙潭。其实就是流落的山水大小不同而已,讲气势比不上黄果树瀑布,论幽美比不上奉化,但就雁荡山的奇秀而言,这大龙潭也是与奇秀相配的大景观。再就是鲤鱼背,这是在雁荡山顶峰处的奇险之地。说完美不如说这是奇险之处,两旁看脚下是万丈深渊,只有这十多米的绝壁却像鲤鱼脊背,宽不过二尺,长则有十多米,胆小的会吓得腿软的。此处是天下景观中极少见的,在我的经历中这是第一处。而这些景观又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杰作,让我们有机会欣赏,幸哉。雁荡山水虽然诱人,但这毕竟是山路中一些奇险,海拔不高,此山1150米,有东南第一山之称。即使是顺着平坦的山道往上爬,爬上山顶那也需要一定的体力和勇气。何况路途险阻太多,除了选点,我们一路上还要考察探寻最便捷、实用和最短的通山之路。没有点吃苦精神还真不行。
最让我担心的是李司令员的身体。这老头,是激情有余,但体力不足。我曾不想让他上山,但他坚持说:“我是军事主官,这样重要的军事设站选点,我怎能不亲临现场呢?”无奈,一路上我只有吩咐大家要仔细关照好他。他的警卫员何凯章,更是又推又拉,平坦处又手牵着他走路。总算是汗流浃背气喘嘘嘘地上了顶峰。
啊,在这个名为鲤鱼背的地方又称为百岗尖的顶峰处,真让人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山顶上有一块相对较平坦的空地,背靠山岩石壁,如同一张太师椅,而正面则是浩瀚的浙东南方向。在180度的视野中,目穷千里空旷无障。我对李静说:“这是老天特地为我们准备的一个理想的雷达观通站阵地啊!”李静也有同感。说:“可以下决心了,就定在这里了。只是,这里这么高的海拔,又是个人烟绝迹的不毛之地,而环境气象条件又十分恶劣。无论是建站和以后的正常工作,都将使战士们面临许多困难啊。”我和李静商量,我们这次同时要选择好一条盘山公路,并尽快先修筑起来尽量创造些条件,给今后的驻点战士们减少一些困难吧。
选好站址,我们两个军政主官都很高兴。
司令员的身体本来较差,毕竟他年高体弱,毕竟是战争中留下的伤残之躯,这次又爬了这么高的山峰,使他的体力严重透支了。在山顶上他脸色突然苍白起来,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在我与他正在谈话时,突然之间,他手脚开始抽搐,人向后瘫倒下去,紧接着连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好在周围始终有人挽扶防备,大家眼疾手快没有让他摔倒。大家又七手八脚地抱住他,让他平躺在平地上。
随行医生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指掐住司令员的“人中穴”,之后接着打上针药剂,再让他仰面朝天地躺着休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司令员员慢慢从抽搐中醒来。李司令员这病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第三次战役时留下的。当时美国飞机将他的座车打坏并翻进山沟,他的脊椎因此受伤便留下此症,也可以叫战伤。平素不犯病,但遇到天气变坏、或身体过分劳累时都容易犯病。一个老革命、人民军队的一位将军、一个军级单位的主官,为了革命事业,如此拖着病体鞠躬尽瘁,奋斗不已。他这种革命精神,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说实话,我对这位工作上的好搭档,公而无私为党拼命工作的好干部,私人交往中的好兄长,一生都深怀敬意。
为进一步论证雷达站阵地的设置、盘山公路的走势设计等诸多问题的可行性,我又先后两次再上雁荡山做实地考察论证。吸取前次教训,后两次我坚决不同意司令员再爬雁荡山。我每次考察后再与他商量。我俩的雁荡山雷达站建站方案成熟后,便很快开始了基建和建制组建工作。
往事悠悠,两鬓苍苍。在时隔将近半个世纪后的2005年金秋十月,我已是年近8旬的老兵,与几位当年参加过一江山战役的老战友故地重游,又上了一次雁荡山雷达站。这次我们一行乘着温州水警区派的汽车,在平坦而又舒适的高速公路上行驶,直上雁荡山顶。令我欣慰的是这个位居浙东最高山顶上的远程雷达站,直面太平洋,依然屹立,对国防安全有着重大战略意义。而雷达站一代又一代的干部战士,吃苦耐劳、不辱使命,多次被海军、舰队评为先进集体。想起我们当年选址时所受到的苦和累,所付出的精力和心血,真感到很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