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后强
我面前摆放着刚刚出版的乡村小说《落凤坡》，已经拜读几遍了，感想很多。
中国传统乡土文化，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有着根植深厚的肥沃土壤。不过前些年，由于过大的城乡差距，年轻人离开乡村，乡村犹如被传统和现代文明同时抛弃，导致了当代乡村的“空壳化”以及乡村文化的荒漠化。为此，党中央一直在强调“脱贫攻坚”、“乡村振兴”。脱的什么贫？除了物质上的贫困，还有精神上的贫；怎样才能振兴？党中央提出了乡村“五个振兴”的目标：即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其中，人才、组织、文化振兴属于精神层面。《落凤坡》写就于当前“乡村振兴”的“主旋律”下，能让人眼前一亮，是因为本书的作者，他们很敏感地把握住了“精神脱贫”这个主题。
传统的乡土文化，受着浓厚的儒家思想影响，比如坚持做人的正直、宽容、善良，面对苦难时淡然从容，面对成功时戒骄戒躁，这些都是儒家文化中很有营养和价值的思想成分。但因为历次的“运动”对乡土文化的无情摧残，因为贫穷加深了人们的愚昧和信仰危机，让昔日朝气蓬勃的乡村，日渐变得萧条。
《落凤坡》故事展开的时间，是1987年。八十年代的乡村，人们虽然日子过得辛苦，却有一种内心笃定的富足感。十年之后，贫富差距拉大，即将跨入新世纪的乡村，不再是一片无忧无虑的乐土，年轻人开始打起行囊，蠢蠢欲动去远方，而困守乡村的“老辈子”，因为信息的闭塞，思维既跟不上发展的“趟”，又接不上传统的“根”，处于不尴不尬的中间状态，比物质贫乏更为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匮乏与苍白。
小说主人公明远秀和许志兴半生命运悲剧的伊始，是从远秀母亲素琼轻信了“冲喜”开始。素琼无疑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对待继子志兴，拿出了一颗母亲热腾腾的真心，无私而忘我，但就是这个好女人，却造就了她最爱的儿女半生悲苦。
贫穷限制了素琼的阅历、目光、眼界，她鬼迷心窍，将封建迷信当作最后一根稻草，以为能挽救丈夫的生命，不但害了孩子们，她的后半生，也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不断自责，怪怨自己。
明远秀的成长，不仅是一个乡村底层女子摆脱困窘贫境，一步步走向小康的“物质式成长”，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成长。远秀丧夫之后，带着幼女回到落凤坡，迎接她的是什么？是来自嫂子刻薄的责难，是村里牙尖妇人的挖苦，是莫须有的被栽赃被诬陷。犹如一盆盆污水，兜头倒下，令这个弱女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所以，比如何发家致富更重要的，是远秀在荆棘路上，怎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了她的精神涅槃之路。远秀一直在成长，这是她坚强柔韧个性的动力所在，她即使深处漆黑的地狱，也未曾忘记自我救赎。
落凤坡犹如一个中国乡村的“小缩影”，它聚集了“生态池”中形形色色的村人角色。整本书看下来，你会发现没有一个是“十足的坏人”，哪怕自私透顶的秦宝来，他最终也真诚地忏悔，落下了滚滚热泪。人性是非常复杂而立体的，每个人身上，既有优点，又有缺点，既有美德，又有短处。正因为美好与丑陋相互碰撞，彼此作用，才让书中人物的命运，呈现出了生动而奇妙的曲线走向。
好人与坏人，是出自我们的价值判断。比如媒婆五婶，谁都不能说她是坏人，但她却是让远秀和志兴承受“换亲”之苦的始作俑者。五婶的出发点是让自己亲生儿子断了对远秀的念想，这是出自一个母亲爱子情深的自私，让人唯有叹息，无法仇恨。比如咋咋呼呼的大辣子，她曾经给过寡居归乡的远秀许许多多言语侮辱，一度误会远秀与自己老公有染，让远秀百口莫辩，但能将她归入“坏人”一类吗？她行事毫无心机，一切凭靠本能，即使犯错还迷迷糊糊，这样的人，又如何定义她本性恶劣？人间一切矛盾都来自误会。
在阅读书的前半部分时，也许很多读者都会冒出和我一样的想法：哀其不幸，怒其愚昧。但随着情节的推移，时光向前流转，以远秀为代表的年轻人，他们勇敢地挑起了乡村振兴的大梁，在博学而宽慈的前乡村老师简云开的带领下，落凤坡不仅在经济发展上取得惊人进步，还在思想意识上有了巨大改变。
按照辩证法，好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让愚昧者懂得文明的重要，让自私者学会放宽心胸，让作恶者能检讨自身，这才是良好的乡村文化。如果说之前落凤坡“老辈子”们行事，他们其实是不自觉地延续着传统儒家的理念：关爱晚辈、平等互助，到了新时代，新的风潮和思维涌入，不是对传统的颠覆，而是更好的补充与诠释，他们变得更为乐观自信，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深刻地爱着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这个多情而美丽的故乡。
《落凤坡》是一部乡村振兴的协奏曲，即使有过那么多黑夜与苦难，受到命运无情的摆布，只要有着向善向好的决心，有着 “五个振兴”的坚定愿望，有国家这么好的政策扶持，得到这样温暖的扶助，曾以贫寒著称的落凤坡，怎会不旧貌变新颜，大步行进在奔往“物质精神都小康”的幸福道路上呢？
《落凤坡》就是我们乡村振兴的案例和教材。
《落凤坡》杜阳林 何竞 著，四川人民出版社
（李后强 四川省决策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社科院党委书记、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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